2012年10月23日 星期二

佛学中,极为重要的中观思想! 根登曲佩著


佛學中,極為重要的中觀思想!根登曲佩著中觀精要
根登曲佩著 白瑪旺傑譯

我們所認為的一切“是”與“非”,都是依照“是非”在我們心中的顯現來確定的。除此之外,再沒有任何一種確定“是非”的其它方式了。因而,當有人問道:“這是否存在”時,對方回答:“這是存在的”。一問一答,實際上,是甲某在探問乙某:在你的心中顯現出來的是“存在”還是“非存在”。乙某所答的“存在”二字,實際上也是表達一種思想,即:“在我心中顯現出來的是存在”。如此類推,有關“善與惡”,“好與歹”,“美與醜”——等等。所有提問的根本目的,純粹是為了探知對方的想法而已。對方所作的肯定回答,也純粹是對方,依照自心中產生的想法來確定的。因此,兩個意見相異的人,會因他們各自秉持的觀點不同,而將無休無止的諍論下去。至於他們達到一致的意見時,雙方才會善甘罷休。當他們的意見達到一致時,他們將會把所共識到的問題,歸納到“存在”、“知識”、“真理”等範疇之內。這樣,對同一問題持相同觀點的人數越多,該問題也隨之越具“分量”,變成“重要”的啦。但是,任何一個與此相異的觀點,將會被斥責為“邪說”或“錯亂感覺”,遭到多數人的圍攻與唾棄的。


有兩種方式可以使相互分歧的意見達成一致:


一、根據某一經典:譬如,兩位穆斯林信徒在爭論駱駝之肉可否食用,但當他們讀到古蘭經中記載“駱駝之肉可食”的開許後,兩人之間的爭論便會自然平息下去。他們會在“駱駝之肉可食”之上達到一致的觀點。


二、根據某種邏輯事實:譬如,甲乙兩人爭論山背後有沒有火,如果甲乙雙方親眼目睹到山頂上冒著煙時,也會在冒煙的事實之上,肯定山背後有火,從而達成一種共識。


總之,通過眼識看見同一個事實,達到共同的認知,乃是我們人類所與生具有的特性。但是,我們是否可以根據多數人有相同的觀點,便認為多數人的觀點,是一個永恆不朽的真理呢?答案是否定的。因為在一個人人患有黃膽性肝炎的地方,所有的人都會將白海螺視為黃色,而不是白色。但是,白海螺依然是白色的海螺,它不會因為患有眼疾的人,視其為黃色而變質成黃色的啦。因此,不用說數百人,數千萬人,所有的人類,甚至三千世界的所有生命,集合在一齊也不能夠改變海螺是白色的事實。


所以,我們所認為的“有”與“無”,“是”與“非”,僅僅是“有無”與“是非”,在我們心中的顯現而已。因此,數百數千個意見相同的人集聚在一起,他們所認為正確的東西,便會自然成為一種不可撲滅的真理。而任何一個與其唱反調的聲音,就會遭到誹謗,被斥為“邪說”了。一般我們講到的“有”或“存在”等,是那些能夠在我們心中可以顯現的部分。而“無”與“非存在”則是那些不能夠在我們心中顯現的部分。 “即非有,也非無”的法性,則應當屬於後者之列,而非前者了。


《四百頌》[1]中記載:“是故世間眾有情,莫不變成瘋子焉”。月稱菩薩對上述詩偈進行註解時,用一個極為精彩的例子,說明相同觀點的多數人,是如何將持反對意見的少數人變弄成虛假不實。故事講到,很久以前,某國有位精通佔術的算命先生,一日,他跑到國王面前進言:“七天之內,將有一場大雨,任何一個人,只要雨水進入口中,將會統統變成瘋子”。國王聞之,立刻派人把自己飲水專用的井口蓋的嚴嚴實實,不讓一滴雨水落入井中。而臣民百姓則沒有國王的條件,雨水進入到口中,他們一個個地變成瘋子了。此時,舉國上下,唯獨國王一人保持清醒。但國王的行為舉止,在臣民們的眼裡就變得怪誕異常。於是,臣民們就異口同聲地斥責國王,並譏諷國王才是真正的瘋子。最後,出於萬般無奈,國王本人也就飲雨水同流合污到瘋子之列了。


我們從無始生命的輪迴中,如此深深地陷入並沉醉於無明之中。的確是名副其實的大瘋子。因而,對於像我們這樣的瘋子所確認的“是”與“非”,“有”與“無”,又有什麼可以憑信的呢?這樣的瘋子即使千百萬人湊在一起,也不能使他們所堅持的“是”或“非”變成有根有據的實事啦。


當我們仔細地考慮一下我們所認為的“有無”,“是非”等時,我們會發現,這一切無一例外地,都是由我們自己的心來確定的。


那麼,我們是否可以信賴自己所認為正確的那些東西呢?答案仍然是否定的。因為我們的心就像一位庸俗的算命先生一樣,他滔滔不絕,滿口胡言亂語,所言完全不著邊際,但是,有時候,像瞎貓兒碰到死老鼠似的,偶爾也能說中一二。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能夠體會到這種飄忽不定的心思;早上認為是可靠的東西,到了下午又覺得已不可靠了;上半生認為是正確的東西,到了黃昏暮年,則會覺得完全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;十萬穆斯林敬如聖明的東西,在十萬佛教徒看來,是何等的謊誕不經。人們就這樣將各自信奉的經典與自以為接近真相的邏輯,當成一種不可摧毀,堅如金剛的盾牌,並堅持認為惟有自己信從的祖師,才是最終的皈依。


既然觀點相同的多數人不能夠判定真理,那麼,誰是真理真正的判決者呢?如果說一個權威的準則,才是真理的判決者的話,那麼,“權威的準則”又是什麼?是眼睛直視一樁柱子時,能夠如是看見柱子的那顆心嗎?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,你又如何能夠證明此心是真實的呢?在沒搞清楚柱子是否存在之前,我們不可能得知,此心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判斷準則;在沒有肯定此心是否是一個“權威標準”之前,我們也沒有辦法知道“柱子”存在與否了。


如果我們以眼睛看到柱子,雙手觸摸到柱子,並且在旁邊的朋友也同樣看到柱子,作為柱子存在的理由的話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因為,所謂“柱子的存在”僅僅是由於手和眼睛,加之朋友之所見之下,產生的一種“共識”。你不可以僅憑這一點,就證明柱子是存在的了。因為,當我們眼睛昏花錯亂時,你不可能保證你的雙手與你的朋友就不會不受相同的影響的了。患有黃膽性肝炎的兩個人,視白海螺為黃顏色的人,即便他們以手觸摸白海螺,依然是錯誤地認知,但海螺仍是白色的。


有些人會羅列出數百種“有無”,“是非”的原則,並危言聳聽的宣布:“這些原則是由佛陀、龍樹菩薩[2]以及古印度的大乘師們規定的,非由我本人憑空杜撰。


“但是,不管是佛陀的規定、龍樹的規定,還是大乘規範師們的規定。說到底,這些規定,皆由宣說者本人自己定制的。世上沒有一個聰​​明人士敢斷言道:“吾心不欺! ”因此,我們用於衡量“是非”,“善惡”等標準的那些聖旨,不也就變成無稽之談了嗎。


只要在輪迴當中,我們所認為的一切,都是由這個靠不住的心來作出決定的。但對於超越世間,不可思議的究竟法性,同樣用這個心,去編造一系列思維模式,並強加一些概念,武斷地做出決定的話,豈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嗎?


是故,在整個被謊言與謬論充斥的世界裡,我們也只能依靠這個荒謬、虛假的心,來認識周遭的一切了。但是,欲誠心探求真理的人們,首先應該清楚地明白:這個荒謬不實的心,是不中用的啦。


如果我們能夠徹底印證,此心為“真實”、“不謬”的話,便可以據此來證實,判斷其他的一切現象。但是,人們宣稱自己的心是“正確”與“實在”時,往往只是一種頑固與驕誑的情緒在隱隱做怪。對此,月稱[3]在《入中觀論》[4]寫到:“僅憑一句真理之故,是真理也。不能夠將原本荒謬的東西改變成真理。”所以,無論我們是如何頑固地堅持自己的私見,“荒謬”仍然是“荒謬”,永遠不能改變成真理。


凡夫俗子,其心顛倒迷惑,我們也就不怪罪什麼了。但像佛護[5]這樣的大智者,所宣稱的“外境存在論”,被無著[6]批得體無完膚;而無著所宣稱的“遍計所執不實有,而依他起性則實成”,卻也遭到後世中觀派大師們的冷嘲熱諷。可見,對這些學貫古今的超級大師們,我們也不能輕易信之,更何況對一般人士呢!有詩言:“嬰幼年少至垂暮,變化莫測心不定,歷歷經驗切身受,孰人還信當下心。”


既然,在這個世界上,沒有一件事是可以信賴的,那麼,如何是好呢?誠如前面所述,只要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,除了服膺謊言,除了歸心虛假,除了在虛設的謊言之上創制一些莫須有的原則與信條之外,沒有其他任何選擇。


如果有人認為,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山脈、大地、岩石、河流等,在我們成佛之後,所見依然相同的話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草的甘香味兒,只有驢子體內的意識方可感覺得到,一旦這種意識從驢子的身體內消失之後,驢子再也感覺不到草的甘香味兒了。公雞有一種測時報曉的意識能力,一旦此意識從公雞身體內消失之後,公雞再也不能知曉夜間的早或晚了。


我們人類的所有知識,都是通過眼耳鼻舌身五種知覺來護攝的。如果在五識之上,再另加一個意識的話,我們對外面世界的認識將會更加開闊;如果我們額頭上的兩隻眼睛,不是左右橫向,而是上下豎立地長的話,我們所看到的外部世界的形象與顏色將會大大地不一樣。我們所認為的一切,都是由眼耳鼻舌身來提供的,除此之外,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獲取知識的途徑了。


所有的顏色與形狀,是由額頭上的雙眼來攝識的;所有的聲音,無一不是通過兩隻耳朵內耳膜的振動來聽聞到的。通常,人類在功能低下、作用有限的五識之外再添加一個迷亂的心,與其為伍,武斷地宣稱“所有的知識盡在我的認識之內”,把那些沒能出現在自己心中的道理,歸結到“無”與“非存在”的概念之中。這將無疑是萬禍之根。


佛陀曾清楚地表示,通過眼耳鼻舌身,遠遠不能體悟法性之實相。 《三摩地王經》[7]中言:“眼耳鼻識非正量[8],舌與身識非正量,如此五識非正量,菩薩聖道何益有。”


修持聖道的目的,在於了解一個沒曾經驗過的未知世界。但是,我們自以為認識到的“超世間法”,卻是以此岸世界,尤其是以人類本身的經驗為模式創造出來的。比如說,因為人類喜好珠寶,所以密嚴佛土的土地,房屋也被各種奇異的珠寶裝飾。佛報應身的三十二隨好相,實際上,也是一些人類所賞心悅目的裝束。


讓我們仔細地研究一下佛報應身,以及諸天神的裝束,就會驚奇地發現,他們的裝束,純粹是古代印度帝王的打扮。雖然,諸經藏中一味地否認佛,以及諸天神的打扮不是由人類蓄意創造的。實際上,佛菩薩的道修功德,非凡夫俗子能夠測量臆想到的。但是,為了激發那些凡夫俗子對佛菩薩的喜樂、敬愛,引生他們的信念,就採取用世間尊貴的帝王相,巧妙地引導眾生歸心向佛了。


假如說,佛陀是誕生在漢地的話,那麼,莊嚴佛土的報應身,將一定會是一位留黑色長須、身穿龍袍的漢人模樣。如果佛陀是出身在藏地的話,在莊嚴佛土,將一定會有一口直徑五百由旬的大茶桶,裡面盛滿由如意寶牛的奶汁與如意寶樹的葉子煮成的奶茶。由此可見,我們對佛與佛陀世界的描繪,僅僅是表現我們凡夫俗子的一種願望而已。


但佛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呢?誠如月稱菩薩所言:“啊!世尊!吾等不能夠領悟您深奧的密意。”佛的密意是不能用語言來宣說的,即便宣講出來,遠非我們凡夫的智力能夠領會達到的。所以,如果我們對佛之不可思議的方面,能夠產生一絲敬畏的話,對佛所講的“永恆與剎那相等”,“極微與世界相同”等等,也應該生起一點淨信心才是。


如果,我們把心當作一種衡量是非的尺子的話,心便會把“極微”,確定為物質的最小單位,也會把“宇宙”,確定為最大的物質形態。同時,還會確定,在小體積的“極微”中,不能容納大體積的“宇宙”。所以,不管佛的神通能力有多大,他也不能夠違背,或者破壞已成事實的原則。


如果佛能夠把“宇宙”,放進“極微”之內的話,他能否以同樣的神通,把諸法改變成不待現於內心的“真實有”呢?他能否將眾生,一下就改造成佛呢?佛是做不到這一點的,因為眾生非佛,諸法性空之故。要不然,豈有佛力改變不了的現象呀。


如果有人以僅僅宣布“極微與宇宙相同”,便成為世俗真理的誹謗者,成為邪說的鼓吹者的話,佛自己也親口講過“極微與宇宙,大小相等”,那麼,佛本人不也就成為一個十足的斷見、邪惡的實踐者嗎?總之,人們認為“極微”與“宇宙”,是兩個根本相違的反體。但同時又認為,佛是針對一些特殊的情況,才宣說“極微與宇宙同等”之理論。這說明我們在一般邏輯上,也是漏洞百出的。


實際上,彿看出極微與宇宙的相同,並不是表明佛威力過大,把兩個體積大小不一的對等物,改變成等同之物。而是因為在佛的無二智慧性中,沒有我們眾生之大小相違的二元思想。佛穿透諸法實相,視大小平等一味。他從來沒有通過任何一種神通變幻的能力,把一個非存在的事實,說成是存在的。


在我們心中,有與無、是與非、大與小、善與惡等,是相互對立著的。因而,“極微之中不容宇宙”之說,也是由我們這個被冠以“正量”的心,創造出來的一大奇蹟。所以,我們應該明白,真正在示現神通的不是佛,而是我們自己。


《入菩薩行論》的序言中講到:“月稱菩薩曾經從圖中的母牛擠出奶汁,改變了人們執一切為實有的心。”如果這個現象世界是真實(量成)的話,圖中之牛就不會有腸子、肺、奶乳等之類的內臟器官了。從一個沒有內臟器官的圖中之牛,能夠擠出牛奶的話,說明月稱菩薩在誹謗緣起的道理,豈能說他是在改變人們的實執之心呢?


《噶當師弟問道錄》[9]中記載:某日,阿底峽尊者通過神通變幻,把自己的整個身體縮小後,鑽進一個碗口大小的泥塑佛像之內。然後說道:“今天我所示演的這一切,在詭辯邏輯學家們的眼裡,是極其矛盾的。就讓他們這樣認為好了。諸法之本性不就是如此嗎(超越邏輯思維)?對此,我阿底峽敢在印度、藏地的所有智者面前立誓。”


在我們眼裡,“非無,即有;非有,即無”。 “有”與“無”不能並存,它們是直接相違的兩個反體,“既非無也非有”,在我們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。所以,人們高聲呼叫:“非小,即大;非大,​​即小”,“如果大與小無分別的話,因緣法則豈不就完全廢了嗎”等,人們還認為“大小同體”的觀點,是對中觀應成派抉擇空性見時應當遠離的“八離戲論”的最大挑戰。


顯而易見,這是因為我們無法超越“有與無”的局限,在我們心中能夠產生的也只是“有”或“無”,除“有與無”之外,我們再也不認識任何其他的了但是,我們不能據此就否認那些在我們心中未能顯現的事實。


比如說,在藏北的邊遠牧區,除了牛羊的奶汁,人們對其他甜香的東西沒有任何經驗。所以,一提及甜香之物,這裡的人們一定會自然地說:“啊!那是牛羊的奶汁,除了牛羊的奶汁,沒有什麼甘甜之物了。”在他們看來,不是奶汁的香甜之物,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。 “非奶”與“香甜”,是最大的兩個相違反體。如果跟他們爭論說,除了牛羊的奶汁外,還有其他香甜之物的話,你在他們的眼裡,將會成為一個誹謗真理的荒謬論者。


假設,對於一位除了王某和李某以外,不認識其他任何人的人來說,如果他肯定了屋子裡面住著一個人,並肯定了住著的人不是王某時。他便會不假思索地說,裡面住著的人一定是李某。因為他只認識王某和李某,所以,他會堅持地認為,屋子裡住著的人,不是王某的話,那一定就是李某啦。


我們的心就這樣地,在有與無,在是與非等等之間漂來漂去。無法在一個“既非有,又非無”之上定住下來。


佛陀本人曾清楚地宣講:“中觀之道,即不落有無兩邊的中庸之道。”佛陀在《摩訶迦葉尊者品》中講:“謂迦葉有,是一邊;謂迦葉無,則是另一邊。有無二邊的中央之道,則是超越語言、思維的中觀道”。 《寶積經》[10]載:“有無即是一爭執,淨與污也一爭執,爭執不化痛苦因,無爭便能得解脫。”


但是,現代的某些學者們,一旦耳聞到諸如“非有”、“非無”之類的教言時,馬上會就地打聽,這類教言,出自何人之口。如果得知這類教言,是由藏地古代學者們提出來的話,便會用惡毒的語言去攻擊、污辱,說這種學者是持斷見的蠢貨。


但是,一旦聽說這些教言是佛陀和龍樹菩薩所講的話,就會馬上改變態度,說:“非有,意指非真實有;非無,即指在世俗假有之上並非無耶。”他們使用這樣的文字,來修飾、補丁自己的觀點,企圖把佛菩薩的教言與自己的心意結合起來。實際上,他們這樣做,是害怕批評佛菩薩後,會背上惡人斷見者的壞名聲。敢指責藏地古代學者們的話,則將成為挑戰權威的英雄漢。


“非無”、“非有”、“離言”、“性空”等概念術語,在佛菩薩的經論中出現的次數,與在藏地古代學者們的著作中出現的次數,差不多一樣,幾乎不相上下。但一聽到藏地學者,提出一些諸如“法性本空,​​遠離言思”的觀點時,有些人就會馬上把它說成是瘋話、斷​​見,並加以抨擊。但是,也許有人會作出稍微謙恭的姿態,言:“雖然,藏地古代學者們,在思想見地上沒有什麼大的出入。但在闡述過程中,就沒有像宗喀巴大師那麼清楚罷了。”


既如此,我們也可以這樣說:“佛陀在他所證悟的見地上,沒有什麼太大的出入。但在闡述自己的思想時,就竟講一些'般若智慧,遠離思議','有者,即屬性有;無者,即屬性無'之類的語言”。為此,格魯派的一些學者,又用一些美麗的語言粉飾說:“實成即是者,即屬性為實成;非有者,即屬性非有。”所以,我們為何不可以說“佛陀本人的宣法講道方式,也不夠精確的”呢?


所以,如果想排斥上述觀點的話,就把古代藏人的觀點與佛的觀點一併排斥;接納他們的觀點的話,也一起接納。請不要因為害怕被眾人唾棄而隨意改變自己口中之舌,去愚弄欺騙眾人。


作為一個“真理”的追求者,首先應該明白,我們所認識到的一切,均無任何根據,純粹是一種心理的臆造。如果僅僅對這麼一丁點兒的了解,就感覺坐立不安的話,那麼,這種恐惶與不安,實際上,是對空性見地的一種原始懼怕。否則,人們沒有任何理由,如此這般地,把有與無、是與非、淨與污、善與惡、佛與眾生、天堂與地獄等等二元觀念,硬說成是“真實不欺”的因緣法則,並極盡所能地捍衛與護持,認為與因緣法則相違是斷見邪說,還說什麼“需要破除的並非因緣二論,而是在因緣二論之外的實成” 如此怪論,完全是出自於那些沉溺在文字遊戲中的學者們之口。


在他們看來,常常伴隨於我們心中的“自我意識”,不是我執,所以就不能破除。但是,什麼是俱生我執呢?假如一個人對你說“你是賊”時,你會馬上反駁“​​你為什麼說我是賊呢”! 此時,一個赤裸裸的自我,從你的心裡躍出來進行自衛,那便是俱生我執。


如果說,經常相隨於我們的這個意識,是正量標準的話。那麼,當聽到有人說“你是賊”時,在心中所產生的自我防衛意識,也只不過是加強了一點在我們心中的所謂正量標準而已。怎麼會是“實有執”了呢。如果說它是實有執,那麼,當別人說“佛非皈依處”時,我們立即會反問“佛為何不是皈依處呢”。這種本能的反應,不也是一種實有執了嗎?


同樣,當別人說“此非瓶”時,我們本能式地反駁“這不是瓶子,又是什麼”,“我敢肯定這就是瓶子”。這種強烈的認同意識,也是對瓶子的實有執,怎麼會成為正量標準了呢?故之,依他們來看,當意識處於微弱狀態時,此意識是正量標準。但當它發生了變化,成為一種強烈的意識時,便像一棵被風吹動的樹,倒向實執那一邊去了。這種(邏輯)不也太離譜了嗎?


“證悟空性,首先要了解空性的障礙”,這是一種極為普遍的說法。宗喀巴大師也說:“在沒有證悟空性之前,純粹存在與真實存在、真實非存在與純粹非存在之間,是很難區分開來的。”他還認為,中觀應成派與中觀自續派之間,很難找到共識的最終原因也在於此。所以,在沒有證悟空性之前,我們沒法辨別出一個不受意識支配的真實有,也沒法相信被假模假樣地辨認出來的所謂空性障礙。


有些人認為,當我們的心理產生“此瓶存在”的意識活動時,隨之也會產生“此瓶真實有”的執著心理,並認為意識活動與執著心理兩者很難區別開來。


那麼,理性與實執,一個被認為是成佛的首要條件,另一個則被認為是所有過患的母胎。但此二者彼此相似,幾近亂真,如同形影相隨,很難分辨去舍。故此,沒有必要為之分野劃界,統統否定破除便就是了。


如果說,認為“天亮了”的心是正量心,那麼,“該整裝繫帶”的念頭,也應該是正量心。同樣,“喝茶”、“吃糌粑”等等所有心思念頭,都是地地道道的正量心。所以一天到晚,在我們的意念活動中,沒有一個念頭是應該被否認、被破除的。試問,那個被稱為“實執”,應予破除否認的心,是從何而生的呢?從無始生命起,我們業已深知熟悉的這個“實執心”,如果在一天時間內,在我們心裡僅僅產生一兩次,實屬離奇稀有的了。


我們對那些習慣了的事情,往往會產生第一個反應。譬如說,當你在路上遇見自己的父親——一個婆羅門大師走過來時。你的第一反應一定會是“噢!我父親來了”。而不會是什麼“婆羅門來了”,“大師來了”之類的了。這些在《因明學》[11]的著作中已詳細論及。從無始以來,我們深深地習慣於“實執心”,所以,當我們看到“瓶子”時,第一個反應一定會是此瓶子為“實有”的心了。


因此,不管我們對瓶子、柱子,存在、非存在等,進行如何地思維分析與邏輯推理,來加以否定,也不能將眼前活生生的瓶子置若罔聞,而去否定瓶子實體之外的一個抽象“實執”。對於這點,不要說古代的學者們,連格魯派中,具有實證經驗的賢哲們,也都考慮得非常周詳。比如,章嘉仁波切[12]曾經不悅地批評那些不切實際者們說:“忽略這個生動活潑的現象世界,尋找一個不復存在的兔角去否定。”貢唐丹貝卓美[13]與班禪羅桑曲堅[14]等大師也曾發表過相同的觀點。


有些人認為,如果用合理思維去否認瓶子、柱子的存在,就會產生一種虛無飄渺的斷見,為此而憂心忡忡。其實,這是一種不必要的擔心。因為,看著一個實實在在的瓶子在自己眼前,凡夫俗子的心裡,絕對不可能產生“此瓶完全不存在”的“斷見”。


如果在眼睛看到柱子,雙手觸摸到柱子的情況下,依然能夠產生一種“此瓶雖然現於我前,但實際上是空的”,這樣一種有感而發的念頭的話。這種念頭即是現空不二的中觀之見,怎麼會成為斷見呢?


總之,認為瓶子根本不存在,或者,眼睛親自看見柱子,心裡油然生起一種虛妄不實的感覺的話,就沒有什麼理由害怕成為斷見的了。有詩云:“心中雖然斷為無,雙眼望見活脫脫,黃帽堪布雖末宣,早知此為虛幻心。”


如果把黃金、石土、草木一起擲入火中焚燒的話,能燃燒掉的,就會被燒成灰土;未能燒毀的,則將遺留下來。同樣的道理,如果用合理思維,對一切現象世界,不加以區別進行否定的話,一個虛幻不實的世界,將會遺留下來。所以,我們不能夠把原本虛幻的因緣法,從諸多現像中分割出來,讓它獨自保持聖潔,不染受合理思維判斷的影響。


不承認“常規真理”,並不意味著對因緣法也應採取持疑的態度。因為,所謂的“常規真理”,就是學者們為了把常規世界的現象,進行分割演繹時,所採用的三段式邏輯[15]。實際上,是那些學者們,本著維護自己觀點的目的,用無明雜染的宗派之見,對現象世界進行一系列的特徵描述後,根據自己的概念推斷抉擇一個自認為正確的東西,並冠之以“真理”、“信實”、“不欺”。也就是說,所謂的“真理”,只是六道輪迴中的生命,其心中與生俱有的意識,在不同環境條件下的一種轉換與變相罷了。


比如說,當小孩的手接觸到火時,小孩會“呱呱”地哭喊起來,其父親走過來,會帶著教訓的口氣給小孩講述道:“你的手是肉做的,而火是燒燙的。手觸到火上,當然會被燒痛的。”這樣,通過權威的經教與講述道理的方式,“真理”就被創造出來了。


所以,只要我們能夠感知大地、岩石、山脈等現象的存在,我們就無法否認“三寶”、“業果”、“因緣”等現象的存在了。如果一個人對需要感知的世界,即感官世界以外的東西,沒有一絲的感應;而僅僅感應到,一些不需感應的感覺世界的話,那麼,此人一定是一位無精神追求的凡夫俗子。


一旦我們達到了古代咒師們所描述的“究竟法性,超越思議”的境界時,大地、岩石、因緣、三寶等,所有善惡中性的感覺將統統消失,取而代之的將是體意雙運、二諦雙運、善惡雙運、吉凶雙運。彼時,遍知一切智慧的千千萬萬部分,將圓融在真實法性的智慧中,與之變成一體。


一般而言,我們凡夫俗子對於自己所相信的東西,有些是出於情願,有些是出於不情願,也有些是出於無可奈何。但是歸根到底,莫過於相信自己的感覺罷了。因而,所謂的“信奉”,就是指經驗感覺的力量,迫使我們的心識,不由自主地去偏執某一外境。


沒有人會把夢中的經驗當真。但是,睡夢中出現的苦樂以及種種恐怖可怕的感覺與感受,我們不得不信服。比如說,夢見自己從一個萬丈高的懸崖往下墜落,如果按照三段邏輯的推理,那將是必死無疑的了。但,夢境出現了轉機,從懸崖上掉下來,又從谷底返回,升飛到天空。此等現象,以邏輯推理,則是完全不能夠成立的。


從懸崖上墜落時的恐懼感;還有飛升騰空的歡樂心情。種種經驗的變化,對我們的心而言,又是無法否認的事實。魚兒可以在水中悠閒自得,而人在水中,則害怕被水淹死。不同的覺受,對魚兒和人,都是不得不接納的事實。


區分“我方承許[16]”與“他方承許[17]”,是中觀應成派理論中,最與眾不同的特點。 “他方承許”是指還沒有從二元觀念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的凡夫俗子,對某一現象所作的不由自主的承許。但是,凡夫俗子的任何感覺與想法,則不能被證悟法性的瑜珈師主觀地接受。此即中觀。


註釋:
[1]《四百頌》:(梵音:Catuhsatakasastrakarika)古印度佛學家聖天論師所著,書中主要講述般若經文所說的空性。


[2]龍樹菩薩:(梵音:Nagarjuna,藏音:Klu-sgrub),大乘佛教開派祖師,佛陀圓寂四百年後,生於南印度一婆羅門家中,自幼精通密宗四續、顯宗三藏等一切經典,以及內外道術之學,在那爛陀寺出家,法名具德比丘。他不僅是一位哲學大師,而且在醫學、天文學、建築學、政治學等領域,造詣非凡。另外,他還能將鐵石點化成黃金,精通煉冶術。享年六百多歲。


[3]月稱:(梵音:Chandrakirti,藏音;Zla-baGrags-pa),公元七世紀,佛教中觀派哲學最偉大的導師之一,出身於南印度一婆羅門家族,後出家學習龍樹菩薩中觀哲學,擔任那爛陀佛教寺院的主持。著有《明句論》,以及龍樹菩薩著作的其他釋論、聖天菩薩的四百論釋、《入中論》等。開中觀應成派哲學的先河。


[4]《入中觀論》:入中論,(梵音:Madhyamakavatara),月稱菩薩所著的一部中觀哲學著作。書中對龍樹菩薩的中觀思想作了精闢的闡述與補充。


[5]佛護:(梵音:Buddhaplita,藏音:Sangs-rgyas-bskyangs),古印度佛教中觀派的一位大師。著《佛護論》,對龍樹菩薩《中觀論》所述正理諸義,多以應成之因加以註解,故有人稱他為中觀應成派的開宗祖師。


[6]無著:(梵音:Asanga,藏音:Thogs-med),古印度佛教唯識宗派的創始人,生在公元四世紀,北印度一婆羅門家族。相傳其在雞足山閉關禪修,並親自證見到彌勒菩薩。著作有《慈氏五部》、《瑜珈師地論》等。


[7]《三摩地王經》:月燈三昧經,(梵音:Samadhirajasutra,藏音:Tingnge'dzinrgyalpo'imdo),大乘佛教一經典名。


[8]正量:(梵音:Pramana,藏音:Tshadma),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哲學術語,常見於佛教與非佛教的哲學著作中。根據辭源學,梵文Pramana中的“pra”,有“首要的”、“第一的”、“完全的”、“最初的”等含義,而“mana”,則有“認識”、“理解” 、“承認”之意。 “Pra”與“mana”合起來,則指“第一手知識”,或“最高的認知”。而藏文“Tshadma”一詞,則含有“量”、“標準”等。無論如何,此術語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哲學與邏輯學名詞。在中文中經常被翻譯成“正量”。我在翻譯本書時,根據上下文的意思有時將其譯成“正量”、“正量標準”、“衡量標準”,有時則翻譯成“權威”等。只有這樣,才能將這個複雜而內容豐富的術語,所含的內容表現出來。


[9]《噶當師弟問道錄》:阿底峽大師秘密傳授給他的弟子仲敦巴等三人的教法。


[10]《寶積經》:(梵音:aryaratnakuta,藏音:'pagasabadgonmchogbrzegsaba)大乘佛教的一部經典著作。全書共四十九品,由梵文、漢文以及古代西域的其他文字中譯成藏文。


[11]因明學:古代藏族五大學科之一的因明學,是佛教的邏輯學與認識論,也稱正量學。


[12]章嘉仁波切:(藏音:Jang-gyarol-bay-dor-jay)(1717-1786),這裡所指的是第四世,原名若貝多傑,系章嘉活佛世系第三世靈童轉世,公元1717年生於安多地區,三歲時,被認定為章嘉活佛的轉世靈童。八歲時由清朝雍正皇帝引至北京。精通藏漢蒙滿四種文字。至清朝末代共傳六世。


[13]貢唐丹貝卓美:(藏音:guntanbstnbeisgronmei)(1762-1823),出身於安多若爾蓋地方(今四川省阿巴州),是一位博學而多產的學者作家,輯有《貢唐丹貝卓美全集》。其中以《世故老人箴言》,《水樹格言》。


[14]班禪羅桑曲堅:第四世班禪羅桑曲堅(1567-1662),一位偉大而博學的佛教大師,為第四世達賴與第五世達賴的剃度上師,曾經擔任過後藏扎什倫布寺,以及前藏色拉寺與哲蚌寺的寺主。


[15]三段式邏輯:古印度文明啟蒙時期,班智達足目大師,倡導因明學,他應用的“宗,因,喻”三支邏輯,實際上就是亞里士多德的“三段邏輯”。亞氏邏輯形式如下:


大前提:凡人必死(甲乙雙方同意)。 (宗)
小前提:李某是人(甲乙雙方不敢說李某不是人)。 (因)
結論:李某必死(甲乙雙方不得不承認李某會死)。 (喻)


[16]我方承許:古譯“自明”,中觀哲學術語,指一個人的主觀認識與理解。比如說,從心底里堅信,“蘋果是香甜的”。


[17]他方承許:古譯“共許”,中觀哲學術語,指人們根據他人的情願與思想,所承認的觀點與主張。這種觀點與主張,完全是為了照顧他人的意願與思想,而非出自宣講者本人的主觀認識與理解。比如說,已經超越了生與死的佛菩薩,面對世俗間的眾生,其所承認或主張的因果法等,實際上是為了顧及眾生的思想而宣說的。並非佛菩薩的主觀認識。


——文字摘引自根登群佩所著《中觀甚深精要之善說——龍樹意趣莊嚴論》,題目為轉載時所加。




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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